2007年5月25日 星期五

《雲》和《萬商帝君》

《雲》雖以跨國公司的工會政策為題,然小說處理的仍是「人」的處境,離不開信任與尊嚴。畢竟跨國公司壓迫的是第三世界國家的每個人,而不只是臺灣人。對跨國公司的經營者和管理者而言,員工是可以被加減乘除的單位,工會的設置也是為了公司營運和高層鬥爭,無關勞動人權的尊重與保障。這篇小說有一公認的經典描寫(頁114),眾多勞工在發現公司高層違背承諾的時候,以舉起工作帽,表示對成立工會的高度支持,「忽然間,幾百隻藍色、白色、黃色,分別標誌著不同勞動部門的帽子,紛紛地、靜靜地舉起,在廠房、宿舍二樓、在裝配部樓頂,在電腦部的騎樓上紛紛地舉起,並且,在不知不覺間,輕輕地搖動著,彷彿一陣急雨之後,在荒蕪不育的沙漠上,突然怒開了起來的瑰麗的花朵,在風中搖曳。草坪上的女孩子們低著頭,嚶嚶、嚶嚶地哭著。」同為勞動階級的女性相互扶持,度過個人和共同的難關,似是作者高度期許的處世精神。

《萬商帝君》中失心發瘋的林德旺,在頁203-204見肉驚心的描寫,可對照魯迅的《狂人日記》(http://www.millionbook.net/mj/l/luxun/lh/002.htm),課堂上將對照討論。

臺灣人與「祖國」

有人曾問,臺灣人有幾個祖國?答案是複數的,中國+日本+臺灣=3個。但臺灣人非得問「我的祖國」在哪裡、是什麼、為什麼,才能算是「臺灣的臺灣人」嗎?這樣追尋祖國而不可得的臺灣人圖像是從何而來?是歷史的真實、社會的共相、學者的顧影自憐或以上皆非與以上皆是的混雜?

邱永漢在《濁水溪》透過主人翁說出臺灣人在追尋祖國以外的選項,「我無國家,也沒有民族。我是永遠流浪的猶太人。」(142)他告訴翠玉,「只有由人改變 生活方式,別無他途。真盼望到一個不必考慮國家、民族之類而可以居住的地方去。」翠玉答:「沒有這種地方,除了天國以外!」(139)他告訴大學學長劉德明,「要活下去,要活下去!要在沒有民族沒有國家的地方活下去。走吧,到能夠活得像人一樣的世界去生活吧。」(143)他認為這位母親是日本人的老友「是存心成為叛逆者,且相信那是他背負的命運。捨棄民族,消滅國境才是真正的叛逆。但身為臺灣人,在受虐下成長的他,反而變成對民族的固執。……他以為在反抗社會,其實不過是反抗他本身的『血液』罷了。我不由得盼望他儘可能作一個對自己的『血液』忠實的更偉大的叛逆者。」(113, 144)但血統是什麼?作者說:「所謂血統,不過是生活在共同地域的意識而已。我生下來就是臺灣人,嚐到了民族上的痛苦,而且恐怕今後仍必須繼續嚐受這份 痛苦。我只有臺灣人意識,這樣就夠了。」(30)只需明白自己出身何地即可,其他皆屬多餘,只會帶來痛苦。

在《客死》中,作者透過謝重傳和蔡志民對前者應否返台接任臺灣省主席的重大歧見,展現臺灣人的兩種自處與處世之道。謝對蔡說:「能用世界的水準來看事物,最好是以現有的材料,儘量做出美味的料理。不能看著書本作料理。為此,即使彼此有不滿也不能不忍受。」(179)又說:「政治是不能以正義或感情來解決。這個世界純然靠利害關係在推動。你也承認政治沒有感情吧?……若有為使臺灣人和國民黨之間的磨擦儘量減少的人物存在,對彼此的幸福,你不認為是有必要的嗎?」(201-202)在一場蔡志民看來無異是被同志出賣的談話結束後,他在住處猝死,老先生上香時,這樣說:「蔡君,來世絕不要生在殖民地,再貧窮的小國也罷,要生在擁有自己的政府的國家。那麼,你就不必為政治操心了。讓政治家去管,你儘量逍遙荒唐吧!寧願看到你這樣。燒香時,老先生在心中這樣呢喃。」(221)來世在哪裡?誰又知自己將來生於何處?這等妄想絕非謝重傳的政治理想國,而是推卸責任,卻也是面對命運感到無奈與無力承擔任何抉擇所帶來的責任時,必要說出的、為其他人共同卸責的語詞。安慰的是自己和其他怯懦地活者的臺灣人,而不是死者,畢竟蔡志民象徵的另一種臺灣人圖像和自處之道,在這世上是不合時宜的、無家、無產的綜合體。寄望來世,為今世卸責,卻又不願放棄改善現狀的希望,大概是某一世代的臺灣人的共同處境和語言!

在離開臺灣,前往中國之前的胡太明,即使說出真話,也被當成瘋言瘋語。他說:「依靠國家權勢貪圖一己榮華富貴的無心漢!像食人肉的野獸,瘋狂地鼓譟著,你的父親,你的丈夫,你的兄弟,你的孩子,都為了他,他們為什麼高呼著國家、國 家?藉國家的權力貪圖自己的慾望,是無恥之徒,是白日土匪!殺人要償命的,可是那傢伙殺了這麼多的人,為什麼反要叫他英雄?混帳!那是老虎!是豺狼!是野獸!你們知道嗎?你嘴裡口口聲聲嚷著『同胞』『同胞』其實你是個走狗!你是皇民子孫!是模範青年!模範保正!應聲蟲!混帳!你是什麼東西?」(280)作者不忘提醒讀者,「他的神智已完全錯亂了,從此以後,太明便變成一個完完全全的狂人。」(281)

或許世世代代的臺灣人,可以自問:除了發瘋、逃離、抑鬱而終、屈從投降、寄望來生等以外,有無其他昂首挺立於世界的途徑?或許臺灣近代史提醒每位臺灣住民,個人所能擁有的抉擇離不開與其他人共處的時代格局,個人自由其實不見得那麼自由!

或許台灣沒有三個祖國,因為台灣未曾有過祖國,亦未曾是國家或穩定地屬於一個國家的一部分。國家與祖國是逐漸建構出的需求,是一項至今未能明白其所以然的 「名」。遙遠的西方理論和中國辛亥革命給予台灣人理直氣壯的「國家感」,卻難以在日常生活或歷史中,證明自己曾經、現在或真的需要一個國家。當台灣人不再 對「台灣是台灣人的台灣」感到興趣、熱血澎湃,諸多議題當會沈寂吧!那時的臺灣人會以成為什麼樣的人為榮?陳映真小說「萬商帝君」中的劉德金獲得宗教性啟蒙的那一刻,終於發現成為「Global Manager」、「Global Marketing Manager」才是人生目標所在吧!(頁244)

2007年5月18日 星期五

《夜與霧》和《烈血大風暴》中的路人甲乙丙

《夜與霧》和《烈血大風暴》都涉及種族與人權的主題,儘管兩者的內容、時代、議題、影片類型都不相同,然知曉真相但視若無睹和聽而不聞的眾多旁觀者,就像是一群無需議論的路人甲乙丙,同樣出現在片中。他們在「那裡」作什麼?真的是事不關己的路人甲乙丙嗎?

他們不涉入其中,有時感到無奈和憤怒,有時也會同情受害者,厭惡加害人,但不涉入其中的決定仍舊是一項選擇,不作為就是一種選擇,不作為而生的責任,也就難以迴避,更沒有理由以無奈、無力、無所謂而豁免責任。

為什麼他們不反抗?為什麼有這麼多假裝什麼都沒發生的旁觀者?這些旁觀者為什麼總相信同樣的事不會發生在自己身上?為什麼總自認只要不出手加害他人,便不是兇手,即使不出手救人或阻止罪行,自己將是無罪的?難道目睹殘害同類的罪行而不加以阻止,不已是同樣明顯的罪惡嗎?

「但我從不把猶太人或黑人當作同類,所以,屠殺他們、歧視他們、壓迫他們,一點也不曾讓我感到不安或歉疚,因為誰會因為趕走大馬路上的野狗、家裏後院的野貓、入侵家園的野鼠而感到絲毫的罪惡感?」原來加害人從不殘害同類,只是誰是同類和誰不是同類,都是由他們而只能由使巨大罪惡變得平庸而無解的兇手來定義,只是誰給了他們定義「誰是同類」的權威?其實不過就是赤裸裸的暴力在說話吧!原來欺壓他人只需要暴力,其他只需要體面的藉口罷了!

只是無論是納粹、3K黨人或至今仍不解「不作為即是抉擇,不作為即生無可卸除的責任」之人,當有人以同樣的暴力和體面的藉口加害於你時,你會選擇認命、出賣他人但求多活一日,還是反抗?如果加害人給你一個「機會」,只要能告訴他們一個不加害於你的理由,他們便不殺你,但你必須選出一位家人為代罪羔羊,你會怎麼作?你當然可以企求自己永不會身處這樣的困局,或乾脆期望每位家人都在加害人叩門之前死去,或作個沒有家人可依賴、照顧、眷戀、思念、關注的人,只是這樣的人,跟流浪狗有什麼不同!如果只能在加害他人或成為流浪狗之間來選擇,這樣的人生恐怕會使任何人覺得出生便是世間慘事吧!

「華盛頓大樓」中的臺灣與臺灣人圖像

本週《政治與教育》將討論陳映真的「華盛頓大樓」系列的四篇小說,以其中的臺灣與臺灣人圖像為主題。如何在二十一世紀認識一九七0~八0年代台灣島內的跨國公司、城鄉關係、族群關係、勞動人權、民族尊嚴、性別歧視、階級偏見、國際情勢等因素,交雜而成的臺灣人圖像與台灣?又如何反思當今臺灣人的自我認識與認同?當今臺灣在世界情勢中的對內和對外圖像?外國人如何看臺灣和臺灣人如何看待自己都是自省和學習的課題,可以確定的是,只要放棄批判地自省,凡事託詞於「本來就這樣」、「大家都一樣」這種怯懦怠惰的心態,居住在哪裡,名叫什麼人,都無所謂、無關緊要、無足輕重,因為應當「認識自己」的天性,已經腐化了、放棄了!

婚姻、家庭、鄉下和發瘋常被小說家當作主人翁的出路,彷彿有另一個美麗世界等待著看清真相的人們,只要割捨眼下的一切,那個美好日子便等著每個人的到來!只是離開了塵世,人如何認識自己?如何認識人何以為人及如何為人?

2007年5月13日 星期日

國籍與人權

本週授課主題為「種族與人權」,內容以我國國籍取得政策的制度與實際面的可議之處,加以介紹與剖析。 請同學至學校教學網頁,點選「人權思想與問題」,參見本單元授課教材,共有三項附件(一篇研討會論文及兩項內政部統計資料)。

2007年5月4日 星期五

石頭的禱告

上帝為獎賞世人的虔信,決定讓一塊石塊有了感官。石頭向上帝抗議,不喜歡被人搬來搬去,踢來踢去,想要當一塊自由的石頭!上帝心中發笑,「自由?這塊石頭要自由?又來了!」上帝問石頭,「要自由,作什麼?」「當自己」,「石頭就是石頭,自由改變不了這個事實!」「先讓我有雙手,跟人一樣的雙手,當自己要先了解自己,讓我先用手,把自己好好摸一遍!」有了雙手的石頭,東摸西摸,滾來滾去,把自己仔細地摸了一遍,但還是覺得不知道自己到底長什麼樣子,只好再跟上帝商量,「可不可以給我一雙眼睛,可以看清自己的眼睛」。

上帝還是發笑,「長在身上的眼睛?像人那樣的一雙眼睛?」上帝應允了,但石頭還是看不清自己,因為眼睛只能看見世界,卻看不到自己。

苦惱的石頭問上帝,「為什麼有了眼睛還是看不到自己?有沒有可以看到自己的眼睛?」上帝便給石頭一面摔裂的小鏡子,「照照鏡子,就能看到自己!」石頭果然在鏡子看到自己,但裂痕累累的鏡子還是讓石頭不滿足,鏡中的自己坑坑巴巴,石頭懷疑這面鏡子照不出真正的自己,因為鏡中的那顆石頭跟雙手摸過的,完全不同!

這次石頭跟上帝抗議,「為什麼不給一面完好無缺的鏡子?」上帝告訴石頭,「世上的鏡子都被我敲碎了,沒有你要的那種鏡子。如果真要知道自己的長相,就請往四周滾動,到處都有不完整的鏡子,但我不保證可以看清楚自己!」

倔強但聽話的石頭,就這樣四處滾動,果然到處都有鏡子,雖然每一面都是破碎的,但還是可以照初一部份的自己。石頭還是不滿足,這次石頭不打算跟上帝要鏡子,「我發現不只可以當個石頭,還可以把自己當成材料,由自己把自己雕成美麗的雕像,現在您給我雙手、眼睛和破碎的鏡子,請賜給我鑿子和鐵鎚,讓我用自己作為材料,成為自己的作者,我要從石頭變成雕像!」上帝依舊發笑,「好吧!就讓石頭試試,其實天底下的石頭何其多,跟我要雙手、眼睛、鏡子和雕塑工具的石頭卻寥寥可數,就算只是跨過小溝渠,石頭們還是寧願繼續當石頭!」

尋找典籍,展讀其中,就是石頭照鏡子,為的是認識自己,為的是將自己雕成美麗或宏偉的雕像,為的就是在必朽的生命中追求不朽的紀錄。明知不可能,仍勇敢承擔,迎接命定的厄難和考驗。大家每天都在變老,都一步步接近死亡,無人得違逆此一定律。但有誰願意說:「既然都會死,遲早要死,而且不知何時會死,何需在活著的時候耗費心神,認識自己?就自己每天腐爛,吃飽等死吧!」說不出這樣的話,卻也怯於付出完全不同的行動,為人之困難,想必石頭不知,而上帝卻只有在旁發笑吧!

0511課程調整

授課進度表上,原安排閱讀江宜樺等三位教授之文章,後發現與「戰後台灣國民圖像」之主題單元衝突,故取消三位教授文章之研讀。下週直接進入「國民圖像」單元,同學必須準備要求之小說文本,並盡力讀完。由於教材的親近性,同學便不得再以任何理由無法完成閱讀進度。課堂上將會要求同學發言,請努力準備!

2007年5月1日 星期二

《利維坦》的政治教育

本週五的授課文本為《利維坦》,這部典籍本不易理解,但仍請同學勉力完成要求進度。

同學們可就作者對君王治國的建議與
《國家篇》、《政治學》《君王論》之相類主張,加以比較。

將舊約聖經的《創世紀》和《約伯記》納入本週教材,除了突顯授課者提供的兩篇論文的關鍵入手處之外,還試著提醒同學,閱讀西方政治哲學典籍和認識西方政治思想史所不可或缺的基本背景知識,乃是聖經及其神學和教會組織。
《利維坦》作為英語世界最偉大的政治哲學著作,實與其中的政治神學元素大有關聯。

聖經作為基督教典籍、人民信仰之核心成份及教會作為社會體制的重要組織等,乃構成十六世紀英國乃至今日西方社會之各項公共議論的固有背景,任何被當作經典的著作都與這項背景有著密切關聯。未具或未明此等因素的臺灣讀者,將容易將
《利 維坦》簡化或扭曲為擁護王權的作品,但這種看法卻未曾告訴讀者或學習者,為什麼這種看似過時的作品,到了二十一世紀,仍有細加閱讀的必要,仍被列為西方政 治思想史和政治哲學史不可不讀的經典?關鍵應當還是在於「它」擁有得以持續與以基督教文化為主流語言的社會保持對話與相互參照和理解的智識資源。

因此,同學們在閱讀《利維坦》之外,請記得讀過
《創世紀》和《約伯記》。